文：蘇乙笙 

一切由那封情書開始。

蕭小斑實在想不透，現今網路發達的時代，怎麼還會有人告白是憑藉書信？

她反覆地確認那張上頭有著歪斜字跡的紅色信紙，只簡單寫下四個字：「我喜歡妳。」

我喜歡妳⋯⋯

她想不透這是惡作劇，還是真的有人默默地喜歡她。

早上時段的公車很擁擠，除了趕著上課的國高中學生們，還有不少趕著打卡的上班族。為此，蕭小斑每天都會提早出門搭首班公車，畢竟從家裡到學校的距離少說也要花一個鐘頭的時間，長途通勤是需要有好的品質的，都一樣的路途，她寧可搭上最清閒的那班公車。

「妳還是沒變，每天都吃草莓吐司。」

蕭小斑錯愕地側過頭，緊張嚥下將要入喉的吐司，活生生嗆得乾咳了起來，少年的面容一瞬間從愉悅轉變成慌張，急忙地將書包裡的礦泉水遞給她。

照理來說，這個時段搭車的同校學生都是固定的幾個，她見過自然會有印象，但眼前這個男孩，她卻絲毫印象也沒有。

「好點了嗎？」他專注凝視著她表情上的細微變化，知道自己是罪魁禍首的少年滿容自責，蕭小斑緩緩地點了點頭，見她納悶，他才開口自我介紹：「我叫程幽。」

程幽？

國小同學？國中同學？還是現在的高中同學？她腦中快速搜索了一輪寥寥可數的男同學，仍舊毫無頭緒，儘管少年報上名，她依然沒有印象，但想到自己一直以來都是班級中最沒有存在感的人物，認識的人少之又少，也不感覺奇怪。

奇怪的是居然有人認識自己。

「妳忘記了吧，國中時我們時常搭同班公車，我會跟妳借數學資優班的筆記本來看。」

聽少年一說，她才想起真有其事，中學時期確實有個奇怪的同校生，每次上車都坐在她身旁的位子，彷彿她的左側是他專屬的，而他一開口就是向她借數學資優班的筆記本。當時分級的資優班上沒幾個認識的人物，想想既然都是同學，便大方地分享筆記給他了。

然後？然後⋯⋯吃完早餐的她好像總是馬上倒頭大睡，從來沒有仔細看過他、了解他，這也難怪第一時間她想不起來他是誰。

程幽開始天花亂墜地跟蕭小斑訴說國中時期資優班上的趣事，想喚起她的記憶，一路上滔滔不絕，在旁人眼中，彷彿他們是熟識多年的舊友，而一向慢熟的她只是一楞一楞地點頭，不時附和他幾句話。

她以為這不過是一場潦草的插曲，卻沒想到之後的日子他和往常一樣，總是和她搭同班公車、坐在她身旁的位子。而不同的是，他不再向她借筆記了。

他比她模糊記憶中的模樣更不同了，變得更高了一點、頭髮更長了些、聲音不那麼稚氣了、輪廓也變得更立體。

這樣的少年啊。

「蕭小斑，從實招來，妳的春天是不是來了？」看著好友饒富興味的模樣，她擺了擺手，頻頻否認，好友仍然懷疑的追問下去：「可是可是，最近有個男孩挺常來班上找妳啊。」

「只是朋友⋯⋯不，大概是點頭之交？」

大概連朋友都稱不上吧，她想。她依然不了解他的一切，只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在超商打工，以及和她同所國中跟高中，其餘一無所知。

他們算朋友嗎？他好像從沒說過要和自己當朋友，而自己也沒有主動和他親近過，總是他一頭熱地說著自己的事情。蕭小斑突然覺得自己對於少年的態度過於冷漠了。

不可否認，少年的出現，使她原本索然無味的日子添加了色彩，也讓她開始習慣他存在於自己的生活中，甚至，對他的好感也逐日漸增。

——或許她是該好好親近那個男孩了。那個，像是命運帶來的男孩。

他對她特別地好，但卻好得不動聲色。

他知道蕭小斑不擅社交，常常一個人會無聊，就時常跑來班上找她聊天，即使他們的教室相差了好幾樓；他知道蕭小斑喜歡草莓口味的食物，就上網自學了好幾道草莓料理，嘴巴上說要磨練手藝請她指點，其實是喜歡看她滿足而愉悅的笑臉；他知道蕭小斑怕冷，親手織了條灰色的圍巾送給她，還謊稱是外面買一送一，多出來才送給她的。

程幽為蕭小斑的付出是無聲無息的，他盼望著有一天，蕭小斑會發現他的心意，在此之前，他做的這些努力都沒有即刻回應也沒關係。

高二的時候分班了，蕭小斑一眼看見班別名冊上他們的名字並列在一起，心跳瞬間漏了一拍——同班呀，以後見面次數肯定又更頻繁了，她心想。

但她仍舊沒有傳訊息告訴他，他們同班了，因為她正在等待收到他的訊息，期待著他此刻也有相同的喜悅，卻萬萬沒想到期待落空，還以為他會歡天喜地的來告訴她這個消息。她緊握著手裡毫無動靜的手機，沉默地歛下了眼。

——或許他根本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在意呢。

想到只有自己為此動搖，她頓時難掩失落。

開學當天的早上，蕭小斑並沒有在同班公車上遇到程幽，她不敢猜想他沒出現的原因，因為發現自己的心思開始為了他而七上八下，她努力想抑止正在萌芽的情愫，畢竟對於這麼突如其來的情感，她還沒有十足的心理準備。

生平沒有談過戀愛，更沒有喜歡過任何人的自己，所有與他相關的情感，都是第一次那樣陌生、慢熟，而小心翼翼。

很早就到了新教室，環顧了接下來要學習的新環境之後，她隨意挑了一個角落的位子坐下，等待之後的行程安排。她看見文質彬彬的中年男子走入了教室，看起來十分和善，她猜測是未來的班導師，果不其然，聽見男子清聲喉嚨後宣布：「為了讓大家有個放鬆的學習環境，請大家自己挑選自己的座位，也培養和鄰桌的感情，以後大家就是一塊成長的朋友了！」

教室裡的大夥人歡呼著，很快地和原本熟識的朋友坐定了位子，而她在原位默默低著頭，盼著他的出現，為此她還從一向習慣的單人位坐到併桌的雙人位。身旁有個男孩坐了下來，她欣喜地抬頭，眼神卻瞬間黯淡了下來，馬上又低下頭去。

——不是他。

「不好意思，這個位子能讓我坐嗎？」耳聞熟悉的聲音，她再次抬起頭，看見的是期盼已久的少年，他正向身邊的陌生男孩說話，三言兩語的協調後，他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怎麼這麼晚來？」她壓低聲音詢問，看著已經遲到的他。

「為了這個啊。」他晃了晃手裡的早餐紙袋，神情還有幾分得意：「想說開學新氣象，為了慶祝我們同班，所以今天早餐開始多喝一杯奶茶。」

蕭小斑接過他遞來的早餐，一瞬間被他的逗趣弄樂了，笑逐顏開。

同班之後，她才發現他其實是個社交能力很強的人，一下子就跟班上同學們打成了一片。被同學們推舉成班長之後，他下課時常為了班級事務而東奔西跑、上課也經常為了昨晚打工的大夜班而打瞌睡，她根本沒有時間能和他好好搭話。

蕭小斑原本以為同班是個與他靠近的契機，卻發現他們只是距離越來越遠，這才認知到自己根本不了解眼前男孩，還曾經暗自竊喜著他的模樣都是在她面前獨有的。但其實不然，他幽默風趣的個性很快地和女孩們融洽了起來，甚至班上已經出現了不少愛慕他的少女。

原來，他是個遙遠的存在啊。

她一向對自己的情感後知後覺，直到她發現開始會因為他的舉手投足而感到心煩意亂、會因為他的一句話輾轉難眠時，她才終於敢承認自己喜歡他。

可是為時已晚，她發現——自己的心上人有意中人。

也許很難不注意，他的身邊有了一個與他形影不離的女孩，因為班務的緣故讓他們走得很近。她長得比她漂亮、頭腦比她優秀、個性比她溫婉，甚至班上同學們都很看好他們的發展，彷彿他們是天生註定的一對。

她喪氣至極，過往和他共有的回憶，瞬間失去了意義。女孩喜歡他，他肯定也喜歡對方的吧？蕭小斑彆扭地想著，沒道理不喜歡。

是啊⋯⋯她不過是渺渺塵埃，而他是熠熠星光，何能入他眼。

在那之後，蕭小斑開始刻意和程幽保持距離。

下半年換座位時，她主動搬到了窗邊的單人座，還撒了一口謊，說自己這樣讀起書比較安靜。少了一起搭公車、買早餐，午餐也開始自己獨自坐在位子上，蕭小斑像是回到了一開始未曾有過他的生活，或許只是從一場美夢初醒而已。

她不想介入心上人的戀愛中，哪怕他對自己有過幾分好，她都覺得像是朋友間的憐憫而已，與其如此，她更希望自己有骨氣地回到一個人生活。

她不敢把她的喜歡昭告天下，不敢毫無保留捧在他眼前，那些情感只能止於唇齒，藏於流年。

到底還是她的一廂情願、她的三緘其口、她的有始無終，他的得天獨厚、他的無關痛癢、他的波瀾不驚。

曾經是個慷慨大方的人，借取全世界也無所畏懼，而今卻吝嗇他對其他人的眉眼笑意。

如果能自欺欺人，她仍會希望這是一份無人知曉的戀情，但願每一次的驀然回首，都不留餘情。

多年後，蕭小斑才輾轉得知，國中時期抽屜裡的那封紅色情書竟然是程幽寫的。

她一直在找的情書主人，原來就一直在她身邊。

她一直盼望的雙向情感，原來被她親手拒絕千里之外。

曾暗戀她的那段時日，他每天趕著和她上同班公車、四處打聽她的班級，一直到鼓起勇氣遞上那封滿載心意的情書，小心思細膩到連信封都用上她喜愛的草莓顏色，卻沒想到她對他總是沉著冷靜，到後期甚至將自己推得遠遠的，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樣，一直以為只有自己一頭熱的感情也日漸悄然無息。

他始終不知道蕭小斑喜歡他。不知道她也開始喝奶茶，是想擁有相同的習慣；不知道她上課從不敢輕易打瞌睡，是為了替他抄寫缺漏的課堂筆記；不知道她每一次的歡天喜地、每一次的黯然神傷，都是因為他。

誰也沒有想到，她的小心翼翼，他的默默無聲，會錯失了彼此，而一錯就是整個青春。

——耗盡青春的難能可貴，卻不能和他一起。

高三那年，他的愛情最終開花結果了，眼看著他有了自己的生活，而逐漸和她少了交集，總有那麼點苦澀是難以言喻的，但一方面也為了他的幸福而感到慶幸。她想，在遠處安靜地看著他幸福的模樣，或許這樣的距離，才是最適合彼此的。

繞了這麼一圈，到底還是錯過了。

他有了心上人，有了良辰美景，有了春暖花開，而她又何能為他的青春加冕。

暗戀終歸是一個人的朝花夕拾，無以善終。

幸好他不知道。

他是十七歲的雨季，錦瑟流年的獨家記憶，無非是她年少滿城風雨的回首意義。

夢有相思人，心念君不知。

誰也沒有想到，她的小心翼翼，他的默默無聲，會錯失了彼此，

而一錯就是整個青春。

——耗盡青春的難能可貴，卻不能和他一起。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你是時光最美好的遇見：加筆萬字，經典再現《你是時光最浪漫的解藥》的念念與不忘》，皇冠出版

作者：蘇乙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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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失去，
是我曾經擁有你。

這樣的全糖我可以！重新初戀，重新遇見蘇乙笙。
加筆萬字，經典再現《你是時光最浪漫的解藥》的念念與不忘。

你若在，時光便安好，
我的歲月，也不再可惜。


✴當時光是 綻放
就算整個天空只是愛上一顆星星，
也讓每一次的抬頭，都有了意義。
心很小，只夠裝進彼此，
長長的人生，也只夠我愛你。

✴當時光是 再見
從沒想過就這樣錯失了彼此，
而一錯就是整個青春。
我明白世界瞬息萬變，
但不知道想念，沒有期限。

✴當時光是 成全
我學會不乘風平浪靜的船，
也不愛沒有波瀾的海。
那些事與願違的，
有天會成為如願以償。

✴當時光是 遇見
沒有生命能夠獨自孤單。
就算深淵無盡，就算結局已定，
無論多少次，
我都會全力奔赴到你面前。

✴✴✴
她迎接，以炙熱的眼神，與青澀的盛放。
她走過，深信每個相遇都沒有對錯，每個錯過都有理由。
她回望，成長是願意喜歡自己什麼都有，也什麼都沒有。
曾經她說起「愛」奮不顧身，如今越是平凡，才越是深刻。
當所有際遇都是未來的伏筆，是什麼讓她走到這裡？
是跌宕，卻從不辜負；是分散，卻不曾走散。
是時光足夠寬容，即使長路漫漫，也耐得住細水長流。
青春的浪漫熱烈，走成了釋然與惦念，
她的故事還沒結束——還會有，下一個遇見。

Photo Credit: 皇冠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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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馮冠維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