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雪的作品固然故事中是以女同性戀作為敘事主軸,並且在過程中充斥著性愛,滿滿的性愛。但是這些性愛,卻不像村上春樹故事中莫名所以出現的做愛,也不是情色小說中,為了滿足賁張血管的煽情描寫,卻是赤裸裸地描寫愛、人。
文:曾友俞
九零年代關於性別認同較為知名的三本著作,應該分別是邱妙津的《鱷魚手記》、朱天文的《荒人手記》以及陳雪的《惡女書》了。
前二者對我而言,首先是攻擊性過強,且似也因作者早逝,使得著作更成如同絕響般被奉譽,尤其是裡頭的「絮」已不只是現實的個體,而是已經理型化的意象,次者雖說模糊了敘事者的定位,然而印象卻無法鑿刻在我腦中。
但是,《惡女書》卻深深地打動我,雖說楊照在序中批評著這是一本虛幻意識告白,作者仍深陷社會對同性戀情欲貶低的窠臼,我想或許裡頭可能經常有「進入」一詞是個肇因,然而「進入」的動作非必代表陽具對於女體的進入,畢竟這是在現象上,以文化的觀點進行詮釋,才有此諸端的意義行程,也因此即便楊照也是我十分欣賞的作家,我也不甚認同該文評。
有些作品的「知名度」來自於其政治性,例如,有些僅因其具有的性別作為敘事主題,而躍升成為受歡迎或者好評的前矛之列,然而陳雪的作品卻不然,固然故事中是以女同性戀作為敘事主軸,並且在過程中充斥著性愛,滿滿的性愛。
但是這些性愛,卻不像村上春樹故事中莫名所以出現的做愛,也不是情色小說中,為了滿足賁張血管的煽情描寫,卻是赤裸裸地描寫愛、人。性是人的本能,性愛也就是人的本能,愛卻又不止如此,超越生物性的慾望之上有著的是精神性的聯繫。
且原先也經常見到陳雪這名字在書架上,因此會疑惑著是否是個「暢銷」作家,因此從未有一讀的念頭,是直到這本《惡女書》的再再版,因其書名與封面設計吸引到我,也因此讓我一舉買下幾乎陳雪其餘的作品在日後慢慢閱讀,因為這不是二十年前,被某些人所批判道為求驚駭的寫作,而是單僅以其文筆就足以為人讚道,遑論其所描寫的故事主軸在那封閉初開的年代,是更加難得。
許多作品被拿出「年代」時,通常都是要說項、開脫,例如說,「難免嘛,那個時代無可厚非的」,但這本書卻完完全全相反,句子反過來變成是:「在那個時代,竟然。」
「我真傻,真傻,現在回想起來,從前所迷惑的、害怕的,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啊!我睜開雙眼,清清楚楚的看著她,阿貓,性別上是個女人,長相舉止都像社會定義中的男人,然而,深深吸引我的不正是她混合著堅毅、自我、狂野和溫柔、細膩的性格嗎?在我眼中,她只是我的愛人,一個令我無法抗拒的人,當我第一眼看見她就已經愛上了她,現在愛她,以後也不會改變。
我們自小在社會中成長,各種教育、訊息、知識都告訴我們,男生愛女生,女生愛男生是天經地義的事,人可以對一隻狗、一隻貓產生像親人一般的感情,卻不能容忍人對相同性別的人產生愛情和性欲,我因為自己愛上了一個女人而驚慌不已,甚至害怕得逃離,只是不願和別人不一樣而已,結果呢?結果讓自己變成一具行屍走肉,空洞地在世上飄來蕩去,誰又認同我了呢?
真是愚蠢至極。」
這段對話出現在以「陳雪」為角色姓名的最後短篇〈貓死了之後〉,節錄這段話並非因為最喜歡這個短篇,四個短篇都難分優劣地良好,恰巧只是這段對話如同告白一般說出了一個女同的心。
甚至這段文字,也是挑戰著二元性別在愛的問題上無足輕重,我們愛的不是那個人的性別,卻是那個「人的本身」,即使活在一個社會中,我們無法避免地在各種依存關係下而存在,也會因此必然地能被特定「概念」所捕捉,性別、職業、地位、學位各種特徵,但是有些本質是即便剝除了這些條件仍然獨自存在著的,那就是主體自身。而僅此,才是愛所附著的。
這些特徵或許是在社會關係上,以方便他者對自身的了解而存,但必然地會產生認知偏差,然若我們要去愛一個人,就必得要去破除這些魔障。
而這些條件的存在也一定造成著各種傷害,想要成為男人的T、認同混亂的個體,又或者是不曉得自身所愛者究竟是那個T的她還是她身上的masculinity ,過程是辛苦的,走向終點也未必是砍去荊棘後的康莊道路,卻可能是上吊而亡、不受理解而墜樓還是染紅的浴缸,即便是三十年後的今日,仍然有現代社會中的「他者」面臨著各種苦難。
雖然涂爾幹(E. Durkheim)在《社會學方法論》中提過在社會整體的進化中犯罪必然是規則的現象,換句話說,社會中既然存在著標準,也將會有「我群」與「他者」的對立關係,進而劃分出「正常」與「異常」,且高夫曼(E. Goffman)也在《污名》中提過這些區分來自於觀點,或多或少我們每個人都在某中觀點中是個異常者,然而在其他類別中的異常者必然不是我們這些正常者所能真正理解的,但這卻不阻礙我們去嘗試,去試著理解。
善與惡是否不過人為的文化建構呢?那麼,惡女孰人?又,惡女實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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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祖鵬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