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犁客

「我十四歲的時候在美國,交了一個男朋友,年紀比我大很多,長得很帥,是個律師,我後來才知道他也是詩人;」張艾嘉說,「在那之前自然是讀過其他書的,但我真正記得的『第一本書』,是他送我的《先知》。」

張艾嘉出生在台灣,小學還沒畢業就被送出國,住過幾個不同地方不同國家,「我小時候不是很愛讀書的人——我們家很奇怪,你看家裡還出了個叫張北海的人,但家裡就是沒特別要求我要讀書。

那時我喜歡什麼呢?音樂對我來講是很重要的、廣播劇很重要、故事很重要,像我記得我第一部看的電影《江山美人》,那時候非常愛林黛,一些兒歌歌詞我也都還記得,像我們學校有首歌叫〈流水〉,」張艾嘉隨口背出歌詞,「門前一道清流,夾岸兩行垂柳,風景年年依舊,只有那流水,總是一去不回頭。」

聽兒歌,也聽英文歌,在家裡聽,在學校也有機會聽,「我讀聖心的時候,雖然是天主教學校,管很嚴,但教英文的是個很年輕漂亮的老師,修女不在的時候就會放The Beatles的歌給我們聽。」張艾嘉回憶,「所以我說歌詞對我的影響是比較大的。後來我才慢慢感受到,文字和音樂有某些相似,才開始慢慢看書;當然也和說故事有關係,因為開始演戲就是在說故事。」

《先知》當中談論人生課題、善惡思索、詩般的字句,或許正如押韻、配合節奏的歌詞,才會讓當時的張艾嘉印象深刻。「可能是吧,那本書後來我買了好多本送朋友,看到新版本就還會再買,所以這是我記憶當中最清楚的一本。」張艾嘉說,「在我畢業之後、開始電影工作的時候,我才真正開始看書。」

在潛意識裡絕對是有幫助的

張艾嘉自承比較少讀散文,但有時也有例外,「我很喜歡看很長篇的東西,有些書是一讀起來就沒辦法停的,像齊邦媛老師的《巨流河》那本書,我真的是沒有停,就是一定要把它看完。近年我蠻喜歡萬瑪才旦的書,他很白話、很含蓄,他的故事看起來就是那種很簡單的,但敘述的方式和當中的寓意讓你永遠意料不到。」

張艾嘉說,「我很喜歡這樣的故事,譬如說我以前很喜歡鹿橋的《人子》,我覺得裡面每一個故事都可以拍成電影。我一直很想拍他的一些東西,但他的家人一直沒有授權,很可惜。」

沒能直接改編,但有機會張艾嘉都不放過,「像我做果實基金會,其中有一堂課我就讓孩子們到外面去、想像《人子》裡那篇〈幽谷〉搭配大自然的聲音,該怎麼唸出來。」張艾嘉說,「其他老師對我說:『張姊,妳好殘酷喔,這些孩子們都正好就是故事裡小蓓蕾的年紀』;但我說不要有那麼多包袱,因為那些故事每一次讀都會有不同的意義。」

每次讀都會出現不同意義的故事,一方面表示讀者在經歷一段時的成長後,有了不同想法,一方面也表示讀者培養了更靈活、更多元、更全面也更有彈性的思考方式。

「對表演工作來說,閱讀可能不是那種百分之百的直接助力,但在潛意識裡絕對是有幫助的。因為你在不同的小說裡看到不同的人生、閱讀到不同人的反應,你自己在生活裡不會遇到太多這種意想不到的東西,那些故事發生的原因、情境、環境、人物性格等等,太多東西是我們自己沒有接觸過的,閱讀可以打開我們的眼界,你吸收的東西越多越精采,對表演工作會有很大的幫助。」

張艾嘉解釋,「我拍片算是蠻準時的,可是拍片現場會遇到的狀況很多,每個狀況都可能拖長拍攝時間;不過假如念頭一轉,遇到狀況反倒會有機會拍到計劃之外、但非常適合的畫面,就像是老天送給這部電影的。」

身為演員,張艾嘉認為,參與文字作品改編的戲劇,先讀原著是最基本的作業;不過成為編劇、導演,從除了幕前表演也參與幕後製作之後,張艾嘉發現,閱讀真正帶來的幫助,是讓她能夠快速「轉念」。「我會寫下替角色塑造個性,給她一個背景,是什麼讓她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這也是《女兒》這本書成形的經過。

我終於有寫書的想法了

「我做編劇永遠都是從角色開始、從人物的背景開始寫,演出時候也會想些事,和導演溝通。例如拍《地球最後的夜晚》時,角色戲份不多,但我和導演聊了很多,他的很多想法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我必須透過這些討論更了解該怎麼成為那個角色,有些時候還會透過服裝等等細節來協助。」

張艾嘉說,「這也是為什麼我喜歡剛才提到的萬瑪才旦,或者是我很喜歡張愛玲的《小團圓》——當然張愛玲之前的其他作品我也喜歡,她的文字是很美的,但《小團圓》裡提到的那些小細節,讓我完全感受到她生活那段時間是麼回事:每個角色有原來的名字、為什麼要改名字、都有英文名字、在香港住在什麼地方⋯⋯你會覺得很活生生地跳出來。」

要讓角色鮮活,創造角色的編劇及演繹角色的演員必須對角色有通透的理解。

「拿到《女兒的女兒》劇本之後,我跟導演這麼多年裡聊『金艾霞』這個角色聊了很多,慢慢的越來越接近一個我們兩個共同想像的,同一個金艾霞。我沒刻意去想金艾霞一定要有多少是我的縮影,或者有多少成分是導想說的,而我們共同創作一個女人,在這個年代這個環境裡經歷這樣子事情的角色。」

張艾嘉說,「我一直在想這整個東西,拍戲現場坐在那裡也在想,同時還有很多其他感受,會讓我有更多聯想。我就在那個通告的背面開始寫,有的時候來不及寫整篇,我就先記錄那一天我最想寫的東西。」

張艾嘉一開始並沒想過出版,但寫了好幾篇之後,覺得自己可以朝「金艾霞/張艾嘉」的方向繼續寫下去,於是把手頭已有的文稿先傳給幾年前就聊過合作可能的大田出版總編輯,表示「我終於有寫書的想法了。」

美好的循環

《女兒》裡有許多與張艾嘉參與《女兒的女兒》電影演出及製作過程的相關紀錄,例如女主角金艾霞身上的服裝是怎麼決定的、劇組成員之間的互動、從劇本到拍攝的漫長歷程,以及張艾嘉對金艾霞的許多描寫;但除了這些與電影有關的文字之外,還有更多以電影為原點輻射出去、屬於張艾嘉的觀察,例如成為人母的心緒回顧、人生當中與戲呼應的歷程、對作家叔叔張北海的懷念,以及因為日常細節而觸發的思考。

「說回《先知》,整本書裡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孩子〉那篇。我年輕時就很喜歡小孩,慢慢成熟長大後,就知道孩子是個責任。我自己有孩子之後,剛開始我也會要求他寫要寫得漂亮呀、好好唸書呀,反倒是我的先生會跟我講說不要這樣。」

張艾嘉說,「後來我才理解,看著孩子們的成長過程,我好像和他們一起重新成長了一次,我終於可以看到,原來我的成長是這麼回事、原來我那時經歷的是這樣的階段。然後,我才體認到,〈孩子〉那篇裡的『弓』講的是這個。」

從閱讀獲得「大於一己人生」的生命體驗、化為自己創作及表演的能量,再從自己的人生歷程裡,實際驗證自己的閱讀內容、更深一層地了悟,張艾嘉的閱讀、生活及工作,於是成為某種美好的循環。「所以我希望為大家選一些比較傳統的、基本的書,」張艾嘉笑著說,「也就是這些對我影響很深、我很喜歡的書。」

本文經Readmoo閱讀最前線授權刊登,原文發表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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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馮冠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