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過洛津》實驗戲劇結合南管,並改編自國家文藝獎得主施叔青「台灣三部曲」之首部小說。三度歷臺的「過客」-泉州七子戲班小旦許情,藉由敷演《陳三五娘》「長出」對性別與土地的安身感;梨園戲不能自主的傀儡形象、裹小腳、妝點容貌、藝旦吟唱幻化成支配、壓迫、規範、扭曲、物化的諸多想像。
文:冠人
如花含蕊,彩繡輝煌。劇尾,亦猶如劇首。
一、調動時空,層層改編
江之翠劇場《行過洛津》,在暗紅的燈籠光影中,樂師們輕緩、幽深地奏起南管戲曲〈花園外邊〉。這場戲由逐漸點亮的暗紅,以合奏領首,音律迴盪舞台的片刻,把《陳三五娘》故事中三人私奔的題旨化作一道暗湧,故事既迎來陳三、五娘和嫺女益春三人該走該留的糾結,也對看了施叔青小說裡的主角——來自泉州泉香七子戲班的小旦許情(廖家輝 飾),把他的多年流離入劇,且將之看得更為立體。
序場提示了隨後全劇如何搭建角色和空間,走了趟「一分為二、為三,最後三又聚合回到一」的複雜路徑;也凸顯、召喚了本劇如何一路由《荔鏡記》、《陳三五娘》到《行過洛津》,由傳奇到戲曲、自小說又改編成戲劇的多媒體鋪陳特質,以及古今時空的調動跨越。
劇中另一首關鍵的折子〈繡鸞〉,伴隨著〈留傘〉的橋段出現。「繡成孤鸞」,源於《陳三五娘》故事中,五娘刺繡時看到了益春偷放在繡篋裡、陳三表明離去心志的信。她獨自閨中,面對一幅布匹平面,牡丹、孤鸞、鸚鵡依次成型,一針一針勾出心上人的空缺與想望。
若說刺繡是主人翁主動將心思向彩布潑灑,那南管戲曲人物模擬傀儡戲偶的身段、隨時注意迴旋方向與韻律的「腳步手路」,則彷彿隨時由一條條隱形垂吊的絲線支配著。或許連主人翁都不明白自己為何總是搖擺、停停走走,忽焉見光前進,忽焉又退回暗處。
綜觀我們的眼前,左戲台與右廳房彼此對望,一段關鍵的「留傘」徘徊演了又演、搬了再搬,意味頗近於電影銀幕內的跳接手法和溶接鏡頭。甚至連一段人物沉入漫長惡夢的幻想段落,也讓演員以慢動作演繹,配合同步放慢的奏樂,共同營造出傷痛歷史的錯亂與入迷。
此外,左右也能共同演出「時間差」,構築角色與演員的多層關係:許情和身邊人可以早那麼幾秒,先於〈留傘〉的角色動起手腳,一瞬間,彷彿位於左側的虛構角色反過來模擬右邊戲子的現實生活,甚至瞥眼觀察、透過眼神邀請觀眾也一同偏過頭去,窺探評註,共感其憂歡。
二、說也不說,各色男女的傘、布、巾
許情原以南管戲裡五娘的嫺女「益春」一角獻姿,然歷經了三抵、三過洛津(今鹿港)的日日夜夜,究竟如何梳理自己?原以為自己調解的是陳三與五娘的情難,沒想到自己悄悄被綁進了更深的權勢與欲望的網。原來自己不只得撐起那根男女之間推了又拉的傘隻,還像一塊拆不得的女子裹腳布;一時綁上了書生額前的頭巾,卻還得徘徊在決心不閹的男兒身,和始終未除的女人身之間。
在陳三—益春—五娘的正典裡,有荔枝和手帕傳情的浪漫情懷,有磨鏡為奴的哀愁和傘的藉故辭別,房裡房外,頻頻牽動、困擾著人物。而當故事來到洛津,花與鳥已然繡住布面,許情(梨園戲迷眼中的月小桂)卻還步步艱難,伊人急切地、面向自由走。
「妙音」阿婠、男商人戲迷烏秋、地方官朱仕光三人,像是從小說中殺出,迴旋、串連成了許情「不是在演戲」時的生命糾葛。三人的角色,竟也是多重與複合的;彷彿古今以來,這種分裂與扮演,已寫入成了人類的自然。這讓我想到舞台正後方,那張由上垂下的畫幅直聯,以紅藍兩色勾勒陳三和五娘的外型輪廓。但輪廓是靜止的,台上的演員和人物卻不斷流動,彼此的命運層層相疊。
或許要直到劇尾,我們才能知道兩人的身軀該填上什麼顏色,該扮成牛郎織女嗎?或者化作天堂地獄?許情等人會如同廳堂上「最得意那盆懸崖式的山毛櫸」,獲得偶爾的照料,還是等同一張薄薄的紙批,繼續塵封盒裡?
當說書人、正史、眾人的合唱交互合謀,嘗試為故事定調,我們反而會更想起劇初幾行黑底白字的字幕投映如此安靜,回憶起那些一再沉默的、刪去的、遮蔽的、壓抑的、空缺的種種凝望與等待。仍未說完。
演出資訊
- 團隊:江之翠劇場
- 名稱:《行過洛津》
- 時間:2021/12/18 (六) 19:30;2021/12/19 (日) 14:30
- 地點:衛武營
- 詳情請點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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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祖鵬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