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一種語言,天份是其次,推動力才是最重要。
幾日前外子約了他的日本人朋友攜眷聚餐,他們都有一共通點就是妻子都是香港人。平日要育兒、舟車勞頓管接送、還有學校的兼職其實有點累,周末想休息一下。我推辭說:「你們都是日本人,同聲同氣,不需要有我在啊~」外子說他們都很希望他們的妻子能和我交流一下,那的確我已結婚十年,算是一個比較「資深」的日本人妻吧。那就抱多交一個朋友的心態出席了。
一位太太有要事所以未到,另一位很美麗大方的太太則在照顧孩子的夾縫中找機會問我問題。可是小孩都在,她忙我也忙,而且說來話長,很難一言半語就說清。美麗大方的太太問我:「我是不會日語的。你認為有必要學嗎?」我當時只簡單的答她應該學,但我沒有說明為什麼應該。她也問我:「那你是怎樣學的?」我說:「我學習日文的過程有點漫長,我回家打一篇文來說明會比較清晰。」所以,這篇短文是為那美麗大方的太太而寫的。
日本人人妻為什麼應該學日語呢?這要回帶到外子一句「さびしい」(很寂寞)了。大兒子回港之後,頭兩年我都全職工作,他由我媽媽照顧,平日則在國際幼稚園上學,於是他的廣東話突飛猛進而日文則不進則退,後來發展到兒子跟外子說話竟然用英文。外子很傷心,他說不能和骨肉至親用最自然最深入的母語聊天,感到失落。
把兒子換上妻子,不也是一樣?如果完全不懂對方的母語,不能和他聊天、聽他分享喜怒哀樂和生活種種,他不也是很寂寞嗎?
我第一年到日本留學,本來就動機不純,雖說是為了讀漢學,更像是為了逃情。(詳情請參看另一文章《一點甜》)所以我是零日文基礎到日本,而一年之後我會打招呼,聽得懂簡單日語,會查字典看報紙,但遠遠不是「熟」和「叻」的水平。Final year回到香港,我在中大副修日語,為了滿足學分要求我也修讀了很多日語課程。我最喜歡的是方韻老師的中日翻譯。
不過正式讓我下定決心要學好日語,是在婚後。
婚後我合約完了便飛到日本團聚,外子給我很多日文語言學校的單張、報名表,他說:「從今之後要在日本生活了,要在日本生活通行的就只有日文,而且我父母也只懂得日文,你還是學日文吧。」於是我用我最基本的日文水平,填寫了很多報名表,如果是一些有名的學校,還要求要寫一篇短文,說明為什麼希望在此學習日語。我很坦誠的寫:我專修語言學,本業是語文教師,我喜歡語言;我外子是日本人,我的兒子將來也是日本人,我希望能用他們的母語和他們溝通。
我心儀的早稻田落選了,但慶應義塾取錄了我讀日文別科一年課程。外子替我開心同時也驚訝:「聽說慶應義塾的日文比早稻田難考的……」那時我已經不深究難不難考入了,反正有書讀,有外子交學費,我就滿心歡喜的等待四月開學。
哥哥在十二月出生,所以開學時兒子才三個月大。慶應義塾別科的學生絕大部分都是外國大學來的精英交流生或者之後一年打算考研究員的外國留學生,所以課程要求嚴格、功課量也多,俗語說即是很「chur」。讀寫聽說,全部都有專門課程由專家講解。我還記得教日語會話和口音的老師是池田老師,她是前新聞主播;教我讀寫文法的是村田老師,她是語言學的教授。
校內我是學生,要專心上課、準時交功課、測考前溫習;不過其實校外也是「課室」,只是身份換了,學習的日語也不一樣。
上學前,我踏單車把兒子交到托兒所;下課後則到市場買餸、日用品,再到托兒所接兒子。托兒所每天都要寫一本類似手冊、日記的筆記,寫下兒子那天狀況,吃了多少、拉了多少、睡得好不好、體溫高低、心情如何等等,交給托兒所的姑娘;接回兒子後她們又會寫得滿滿的,告訴我兒子那天過得如何。因為帶著兒子,在公園或母嬰健康院會認識到一些媽媽朋友(日文叫「ママとも」);在家附近也認識到一些老太太,然後十分隨意地聊天、交換情報。
所以那一年,除了在校內接受正規的日語訓練,在校外也學會了很多實際生活上用到的日語和社交禮儀。
之後老公要到香港發展,我們也一家三口「回流」。我擔心日語會生疏,於是趁還牢牢記得的時候考了JLPT N1和BJT,這些證書也能幫助我他日回日本就業。不過要生疏還是會生疏,我重新到學校全職教書之後,除了面對外子,就真的沒有機會用日文,於是我的日文又開始退步了。
我的日文一直下沉,直到兒子轉到日本人幼稚園才有轉機。兒子幼稚園畢業之後,便到日本人幼稚園浸淫半年,等待翌年四月在日本人小學開學。日本人幼稚園的老師是日本人、通告是全日文、和其他家長商量也是日文,於是那一年我又重拾那些年我在東京學過的生活日語和禮儀。不過最大的轉捩點其實是——外子終於「屈服」,他不喜歡孩子看電視,所以一直沒有安裝日本電視頻道。可是後來為了確保他不在家的時間,孩子也有足夠機會接觸日語,於是我們便申請了機頂盒收看日本的電視頻道。當然不是所有頻道都適合孩子,我一般會長開NHK或NHK的教育頻道。電視在我們家就像一個窗口,讓我們和日本依然有聯繫、不脫節。
兒子讀日本人學校、我和日本人太太交往、我們一家看日本電視已四、五年。學習語言最重要的還是語境(context),我回想,我的日語進步最快是雙管齊下的時候:學校學習再加上生活運用。如今我沒有在學校學日語了,但兒子學校用日語,看的電視節目是日語,和日本媽媽LINE打日語、飯桌之間聊天是日語,我感到自己的日語是保持到的。
那如果一個日本人人妻不是在日本生活,孩子也不是讀日本人學校,那還需要學日文嗎?我還是鼓勵她學的。過來人身份是,我認識外子時我們只用普通話、英文溝通;如今我可用日文和報告生活、甚至和他打情罵俏了,他也會用日文捉弄我,說很多很有趣的事給我知。能夠用他的母語,和他溝通,進入他的世界,是幸福的。
學習一種語言,天份是其次,推動力才是最重要。我的推動力是什麼?很老土和肉麻,但那是真的,就是愛。因為愛,我希望能完全了解他、聽他說心事、分擔他的所有;我希望能孝順他的父母、認識他的朋友;我希望了解他的國族、知道他的歷史文化、世界觀和價值觀。就這樣而已。
所以,加油。很多同路人,你不孤單的。
責任編輯:周雪君
核稿編輯:王陽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