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內容涉及劇透)

改編自余兒小說《九龍城寨》,由鄭保瑞執導的《九龍城寨之圍城》,表面上是一部精彩動作電影,骨子裡卻是滿滿本土情懷,關於城寨人生活的電影,而其世界觀仍是由鄭保瑞電影中熟悉的元素糅合而成。

在鄭保瑞的電影裡,世界觀往往很重要,而重視細節的他,擅長以電影意象,而不是台詞去推進故事,本篇主要從人物設定與配樂去分析。

在人物設定方面,跟小說不同的是,電影把陳洛軍(林峯飾)設定成難民,觀乎時代背景,還有洛軍的夢景閃回,他應是來自越南,在城寨生活後,他已把自己看成「城寨人」,最後巧合地發現自己本來就是香港人。

鄭保瑞於澳門出生,11歲時移居香港生活及發展,觀眾不難在其作品中看到滿滿香港情懷;而曾在城寨服務及傳福音,來自英國的潘靈卓,自22歲來港後,已在港生活服務數十年。「身份」是法律上的定義,「身份認同」卻是心理上的定義;只要對城寨有心,愛城寨,就是城寨人,而電影中的城寨,是香港的縮影,所以不需土生土長,只要對香港有心,愛香港,就是「香港人」。

Photo Credit: 《九龍城寨之圍城》劇照

圍城

電影以「圍城」命名,剛好與錢鍾書名作《圍城》同名。圍城是一個人生困局,而《圍城》名句「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城裡的人想逃出來」,又彷彿可以同時對照城寨現實與電影中情節。

城寨曾集結黃賭毒,但八十年代可圖之利銳減,城內黑社會陸續遷出,城內居民也不希望子女留在城寨;電影中呈現的城寨,主要是居民生活日常,像大老闆(洪金寶飾)與Tiger哥(黃德斌飾)的黑社會,都在城外謀生。雖然城寨角色沒特別提及想出去,但龍捲風曾兩度勸洛軍離開,信一(劉俊謙飾)也曾反問洛軍城寨有甚麼好,形容城寨又擠又髒,還停水停電。

可是,除了大老闆與王九(伍允龍飾)為圖利而硬要進城寨外,最後已離開城寨的四子,為守住龍捲風留下來的家,儘管生活環境欠佳,儘管會身陷險境,也還是回到城寨裡去,奮戰惡勢力。

電影中人物的武鬥,只有在打九索(朱栢康飾)時才是一蹴而就,其他情節如洛軍初登場在大老闆地盤打鬥時,或最後大戰王九時,一開始都處於下風,但憑鍥而不捨的精神,眾志成城的態度,才能扳倒強敵,一如獅子山精神——堅毅不屈,同舟共濟。

電影中的城寨,代表了香港,當中有守望相助的人,有努力生活的人,有離不開留不低的人,有死守家園的人,有不得不離開的人,也有去而復返的人。

Photo Credit: 《九龍城寨之圍城》劇照

傳承

《九龍城寨之圍城》其中一個主題,是傳承,這可以從電影中出現的歌曲與劇情發展看到。電影以二胡伴奏的歌曲開場,中間出現改編自日本歌曲,陳慧嫻的《跳舞街》(1986)與張國榮的《Monica》(1984),還有本地創作許冠傑的《最緊要好玩》(1985),最後以2021年岑寧兒的《風的形狀》作結。

許冠傑自七十年代起,以粵語流行曲帶起本土音樂潮流,到了八十年代的香港,出現了日本文化熱潮,流行曲中有不少改編自日本歌曲的作品,故選用上述三首八十年代香港名曲,非常切合電影中八十年代的設定(雖然電影中時間設定為1984年,《跳舞街》與《最緊要好玩》還沒發行,但這兩首名曲大概能讓觀眾瞬間感受到八十年代情懷);至於片尾曲《風的形狀》,儘管把陽剛味甚重的電影懷舊時空,突然變成相對陰柔的現代氛圍,轉折有點快,但細味歌詞,歌聲隨電影結尾的飛機起飛延續餘韻,離開城寨時空,重回現實,當中歌曲交替,也是一種傳承。

此外,當洛軍開始在城寨工作時,電影出現了1982年動畫《雪人出來了》(The Snowman)的配樂《Walking in the Air》,此曲後於1989年被林子祥改編成《在等一個晚上》。當這首歌在《雪人出來了》出現時,電影中小男孩在雪人帶領下飛往雪人生活的世界,沿途看到一些人的生活,感覺跟洛軍穿梭於城寨不同店家有異曲同工之妙。共度快樂時光過後,太陽出來了,雪人融掉了,只留下失落的小男孩與雪人用過的物品;太陽與雪人是宿命的對立,龍捲風與洛軍也有宿命的糾結,在開心的時光過後,龍捲風死了,留下他們一起生活過的城寨,與一起飛過的風箏。

除了歌曲以外,電影以「上一代」角色的劇情開始,到中段龍捲風跟信一多次提及要信一當大哥,而狄秋(任賢齊飾)也跟四子說,以後城寨就是他們這幫年輕人的天下;電影中後段的戲份已由年輕演員掛帥,而最後結尾以四子畫面作結,城寨權力交替,同時也是電影演員間的傳承。

Photo Credit: 《九龍城寨之圍城》劇照

命運

鄭保瑞電影中的角色,在面對命運時,有兩種不同的態度,一種是不甘屈服於現狀,即使希望渺茫,能力有限,還是會努力去生活、去抵抗、去改變,這從《發光石頭》開始,到《九龍城寨之圍城》,一直沒有變過;另一種,則是被心魔所困,最後眾叛親離。

《發光石頭》中的兄妹,縱使被迫分開,但二人還是排除萬難要待在一起;二人小時候致力尋找鑽石,雖然最後找到的只是玻璃,但二人一起努力過,「至少我們為它奔跑過」。

《九龍城寨之圍城》的龍捲風與四子,跟《愛.作戰》的銳與靖、《怪物》的May、《車手》的盧峰與陳翔、《命案》的大師與少東一樣,在面對強大的對手時,他們都是以豁出生命的程度去拚搏,去捍禦各自心目中重要的人和價值。即使多努力,命運也不一定能改變,但起碼有堅持過,如《愛.作戰》的華嫂說,不管銳有沒有幫助他們,結果都一樣,他們也一定會被警察抓到,但「不管怎麼樣,我們都不能放棄」。

另一方面,儘管鄭保瑞的電影風格偏暗黑風,其作品中賜死角色從不手軟,但其電影中又會有一種要活下去,生命自有出路的希望。在《車手》裡,盧峰曾跟陳翔說,車壞了還可以修理,但人死了就甚麼也沒有了。《愛.作戰》、《智齒》與《九龍城寨之圍城》等作品中,都有角色有意或無意間以自己的死去延續其他角色生命的情節;而《愛.作戰》與《狗咬狗》的結尾,均有父母雙亡但嬰兒出生的場面,有生命延續與傳承,帶出新希望的感覺。

如鄭保瑞首部DV作品《第一百日》中,細華表示在遇見雯之前,根本睡不好;與《九龍城寨之圍城》中,龍捲風說洛軍住進城寨後,終於可以安穩睡至天明,不是因為城寨,而是因為城寨的人一樣。儘管城寨被拆已是寫進歷史的命運,但只要初心不變,只要活著,哪裡都可以是城寨。

《九龍城寨之圍城》以存活下來「離不開,留不低」的四子眺望前往遠方的飛機,加上被非城寨人主宰了命運的城寨空鏡作結,彷彿讓觀眾隨四人目光,乘飛機離開城寨與其象徵意義,結合片尾曲《風的形狀》滿滿漂泊與尋找意味的歌詞,前路茫茫,餘音嫋嫋,情懷梟梟,電影完結,生活還得繼續,即使城寨無法留下,但影像與情懷,如片尾影片,將深植眾人心裡。

(文章獲授權轉載,原文可見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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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稿編輯:TNL HK